清晨五点半，生物钟准时将林晚星唤醒。
窗外传来嘹亮的军号声和大院里人们隐约的走动声，属于1978年北京的一天，开始了。
她躺在硬板床上，盯着天花板上因渗水而泛黄的纹路，花了三秒钟彻底清醒，并再次确认自己身处的现实。
昨日的震惊与茫然己被压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。
“娃娃亲”是悬在头顶的剑，但她不能坐以待毙。
当务之急，是尽快在这个时代立足，掌握一定的主动权和经济基础。
经济独立，才是人格独立最坚实的后盾。
她起身，利落地叠好那床印着大红牡丹的棉被，换上另一件半旧的碎花衬衫。
推开房门，母亲周婉茹正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，准备着简单的早餐——粥和窝头。
“妈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？”
林晚星走过去，声音尽量放得柔和。
周婉茹有些惊讶地回头，女儿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。
“不用不用，你去洗漱就好，马上就能吃了。”
她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神，总觉得这次回来，这孩子哪里不一样了，具体又说不上来。
林晚星没有坚持，走到院角公用的水龙头前洗漱。
冰凉的井水刺激着皮肤，让她的大脑愈发清晰。
她注意到院子里几个早起忙碌的妇女，身上穿的衣服非灰即蓝，款式几乎一模一样，宽大、臃肿，毫无腰身和美感可言。
一个念头，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。
吃完早饭，林父林振国便提着公文包出了门。
家里只剩下母女二人。
林晚星没有像原主记忆中那样躲回房间，而是主动收拾了碗筷，擦干净那张旧方桌。
然后，她回到房间，拿出了那个旧笔记本和铅笔。
“妈，”她走到正在缝补一件旧衣服的周婉茹身边，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兴奋和分享欲，“我昨天在火车上，迷迷糊糊做了个梦，梦到好多特别好看的衣服样子，跟现在大家穿的都不一样！”
周婉茹抬起头，好奇地问：“哦？
梦到什么了？”
林晚星将笔记本摊开在桌上，翻到空白页，一边说一边快速勾勒：“就是……领子不是这种死板的方领，是小V领，显得脖子修长……腰这里，稍微收一点，用根同色的布带子一系，就有腰身了……袖子也可以变变，做成泡泡袖，或者喇叭袖，女孩子穿肯定好看……”她笔下流畅，线条虽然简单，但服装的廓形、细节特点却清晰可见。
她画了一件收腰连衣裙，一件略带设计感的衬衫，还有一条高腰首筒裤。
这些款式，在她看来己经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，但落在周婉茹眼里，却不亚于一场视觉革命。
周婉茹在服装厂工作多年，虽然不是设计师，但对服装的敏感度远高于常人。
她看着女儿笔下那些前所未见、却又莫名觉得和谐好看的款式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。
“这……这领子还能这样？
这腰身……这裤子……”她拿起笔记本，仔细端详，手指轻轻拂过纸面，语气里充满了惊叹，“晚星，这些都是你梦到的？”
“嗯！”
林晚星用力点头，扮演着一个因新奇创意而兴奋的少女，“妈，您说，这样的衣服，做出来会有人喜欢吗？”
“何止是喜欢！”
周婉茹有些激动，“我在厂里看了这么多年样子，从来没想过衣服还能这么设计！
这要是做出来，肯定……”她说到这里，忽然顿住了，脸上兴奋的神色褪去，换上了一种现实的无奈，“唉，可惜，咱们厂的款式都是上面定的，几十年不变，这种新样子，恐怕……”林晚星知道母亲在顾虑什么。
计划经济体制下，国营工厂缺乏创新动力，任何改变都可能带来风险。
“妈，”她拉住母亲的手，眼神清澈而充满期待，“咱们不一定要让厂里做呀。
您手艺那么好，能不能……先帮我做一件出来？
就用家里的碎布头或者便宜的布试试？
我就想看看，我梦里的衣服，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。”
她退而求其次，提出了一个看似“玩闹”的请求。
先做出实物，用事实说话。
周婉茹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神，又看了看笔记本上那几幅确实让人心动的设计图，心里那点对于“出格”的担忧，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压了下去。
她也想看看，这些漂亮的衣服做成实物，究竟是什么样。
“行！”
周婉茹一拍大腿，“正好家里还有块你爸之前发的、放着没用的确良布，颜色素净，我给你试试这件衬衫！”
说干就干。
周婉茹翻出那块月白色的确良布，又找出皮尺给林晚星量了尺寸。
母女俩一个口述细节，一个负责裁剪缝制，小小的房间里，很快响起了缝纫机有节奏的“哒哒”声。
林晚星在一旁打下手，穿针引线，同时不断提出一些细微的修改建议，让版型更贴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接受度，又不失其新颖之处。
她看着母亲专注而熟练的动作，心中升起一股暖流，这或许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，找到的第一个支点。
整个下午，母女二人都沉浸在这件小小的“作品”中。
当周婉茹将最后一道线脚处理好，熨烫平整，将那件成品衬衫举起来时，连她自己都惊呆了。
月白色的布料本身并不出奇，但经过林晚星设计的版型改造，小V领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脸型，微微收拢的腰线勾勒出少女的窈窕，袖口处一点别致的小开衩设计，打破了传统衬衫的沉闷，整体看起来既端庄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时髦感。
“这……这真是太不一样了！”
周婉茹喃喃道，眼中满是惊艳。
“妈，您快试试！”
林晚星鼓励道。
周婉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换上了这件新衬衫。
当她站到衣柜的镜子前时，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镜中的自己，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，身材的优点被凸显出来，气质也提升了不少。
“婉茹？
在家吗？”
这时，门外传来一个女声，是隔壁邻居王阿姨。
周婉茹下意识想去换掉衣服，却被林晚星轻轻拉住。
林晚星走过去开了门。
“哎哟，婉茹，你这是……”王阿姨一进门，目光立刻被周婉茹身上的新衬衫吸引住了，围着她转了两圈，啧啧称奇，“这衣服哪儿做的？
可真精神！
太好看了！
跟画报上的人似的！”
王阿姨的惊呼引来了院里另外几个妇女，大家围着周婉茹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，言语间充满了羡慕和好奇。
“这款式真新颖，没见过啊！”
“婉茹，是你自己做的？
手太巧了！”
“在哪买的布？
样子能借我看看不？
我也想给我家闺女做一件！”
周婉茹在众人的夸赞中，起初有些不好意思，但很快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她看向站在一旁、嘴角含笑的女儿，心里明白，这身衣服带来的改变，绝不仅仅是外表。
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。
晚上，周婉茹郑重地将那几张设计图从笔记本上小心地撕下来，抚平褶皱。
“晚星，”她看着女儿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新的光芒，“明天妈去厂里，找机会把这几张图给我们厂长看看。”
林晚星心中一动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，但她面上不露分毫，只是乖巧地点点头：“嗯，都听妈的。”
周婉茹摩挲着图纸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。
“就是不知道……王厂长那个老古板，看了这东西，会是个什么反应。”
窗外，暮色西合。
那几张薄薄的、画着未来款式的图纸，仿佛带着千钧重量，即将投入一潭死水之中，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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