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家老宅不远处，静立着一家名叫“汲古”的私人收藏馆。
这座馆虽不算声名显赫，在圈内却颇有分量。
据说它是由闻家那位不可一世的小少爷闻戚亲手筹建的。
不过三四年光景，竟已集纳了不少重量级藏品，连一些见多识广的老藏家提起时，都不免颔首称奇。
此时，孔茉正坐在汲古办公区域的接待沙发上，掌心有些微微发潮。
她不是唯一等待面试的人。
沙发旁还坐着两位女生，一个低头翻着作品集，另一个正抱着手机闲聊，气氛安静得有些发僵。
这其实是孔茉第二次踏进这里了。
上一轮面试官是馆里一位头发花白、语气温和的老先生，而且还跟自己的老师认识，聊的都是专业细节，偶尔几句题外话，氛围也还算松弛。
可这一回——是终试。
而坐在里面等她的，是闻戚。
她无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，脸上擦了比她本身肤色深好几个度的粉底液，所以显得气色格外差。
半晌，莫名还是觉得不安，又伸手理了理身上那件灰扑扑、宽得近乎拖沓的西装外套。
外套没什么版型，一看就是便宜货，穿在身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身形曲线，反而显得人很臃肿。
可她仍旧一再收紧外套前襟，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得更深、更不起眼一些。
“孔茉在吗？”助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。
她急忙站起身应了声。
“闻总在里面，你可以进去了。”
孔茉深吸一口气，跟着往前走了两步，推开厚重的办公室门，停在了那张紫檀木的桌子前。
桌子后面摆着张太师椅，一个男人坐着，背对着她，正低头翻一本线装书。
阳光从雕花窗棂里漏进来，落在他乌黑的发顶，能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捏着书页的动作。
“听说你师从徐则善？”
男人没回头，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。
孔茉攥了攥手心，答：“是，本科加研究生，跟着徐老师学了6年。”
徐老师是业内有名的古籍修复师，她能拿到这个机会，也是老师得知她的情况后推荐给她的。
男人这才慢慢转了过来。
孔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飞快地垂下眼，盯着自己的鞋尖看。
闻戚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，很快，像看一件不起眼的摆设。
“桌上那本残本，看看。”
孔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，桌上放着本薄薄的线装书，封面都快散了，纸页发黄发脆，边角还有虫蛀的痕迹。
她走过去，没急着上手，先蹲下来，仔细看了看纸的纹理，又凑过去闻了闻。
“是明万历年间的刻本。”
她抬起头，声音比刚才稳了点。
“纸是竹纸，纤维比较粗，虫蛀的地方已经伤到了字迹，补的时候得用同材质的竹纸打底，还要调点云母粉进浆里，不然补上去的地方会比原纸亮，看着不自然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，补纸的时候得顺着原纸的纤维方向贴，不然干了之后会起皱，反而伤了原纸。”
她说完，又低下头，手指轻轻碰了碰纸页的边缘。
动作很轻，像怕碰碎了似的。
屋里静了几秒，孔茉的心又提了起来，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漏了什么，或者闻戚不满意这个答案。
就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，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点。
“嗯。”
闻戚眉梢微挑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珠子把玩。
“为什么来我这里？以你的简历，进地市级博物院应该很轻松。”
为什么？
孔茉的指尖猛地攥紧。
她需要钱，很多很多钱，而且要快。
公立博物馆那点实习工资，根本救不了急。
但，这话当然不能说。
她垂下眼睫，遮住眼底的情绪。
“我专攻纸质修复，汲古的字画类收藏级别更高，挑战也更大，我认为这里能让我学到更多。”
标准的、不会出错的答案。
闻戚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，没再追问。
他见过太多有才华的人，眼前这个，不过是其中比较“特别”的一个。
特别到...不怎么注意边幅。
不过也无所谓，反正他是找员工，又不是找女朋友，手艺好就行了。
“就你吧。”
他往太师椅一仰，语气重新变得淡漠。
“下周一过来办入职，具体事项我助理会跟你对接。”
孔茉愣了一下，几乎没反应过来。
……这就通过了？
后面两个人他不面啦？
“谢谢闻总！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！”
她赶紧弯下腰，笨拙地鞠了个躬，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。
闻戚没再看她，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。
直到走出藏馆，站在午后的阳光下，孔茉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。
这一关，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。
她没敢耽搁，加快脚步走出这片富豪区，在路边扫了辆小黄车，骑着去了暂时落脚的出租屋。
下午还得赶去医院替换护工，中间这点时间，只够她回去匆匆收拾一下。
租住的地方是片老旧小区，楼道里堆着不少杂物，空气都有股潮湿的霉味，但压不住这里租金低。
孔茉用钥匙打开房门。
里面是一个狭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单间，与门外的杂乱恍若两个世界。
她反手锁上门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，终于完全放松下来。
停顿片刻，她走到小小的洗手台前，望向镜中。
一时间自己都有点恍惚。
她沉默地注视了几秒，然后抬起手，慢慢摘下了那副碍事的眼镜。
视野倏然模糊又很快清晰，镜中人的轮廓也变得分明起来。
她弯下腰，拿起洗手台上的卸妆棉，压了点卸妆水，擦掉脸上的粉底，撩了几捧水洗干净，又随手拆开那过于老气的发髻，头轻轻一甩，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披散下来，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。
接着，她脱掉了那件宽大的外套，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，因为洗过太多次，布料有些软旧，却恰到好处地贴合了她的身形。
腰肢纤细，胸部饱满，利落又惹眼的曲线瞬间勾勒无遗。
镜中的女孩，五官精致，眉眼干净，可偏偏眼尾微微上挑，在不经意间泄出几丝天生的、藏不住的媚意。
与刚才那个平平无奇、臃肿木讷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。
这才是孔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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