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得了银屑病

妈妈哭得双眼红肿，整日请求佛祖保佑我。

爸爸四处奔波求医，说要治好我。

可后来，他们领养了一个新女儿。

被病痛折磨时，小姑娘被我的溃烂皮肤吓到了。

妈妈把她护在身后，对我不满凝视。

病房外，我听到妈妈对女孩说:唉，说难听点唐唐就是个害人精，这病要是传染给我们了咋办?

要我说别治了，她又不能给我争光，你高考更重要。

我沉默。

把自己的保送通知书又给收了回去。

1

妈妈在病房外说的话，不知为何，我听得真真切切。

整个人瞬间疲软地倒在地上。

惊慌失措地把衣服盖在自己身上，遮得严严实实的。

我红着眼眶，嚅动嘴唇。

我想说，我不是害人精。

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。

我眼睁睁看到，妈妈把当初对我的爱，给了那陌生女孩。

沉默半晌，我打开门。

哽咽开口:妈妈，她是谁?

妈妈一愣:她是你妹妹，姑姑的女儿小宜。听话又懂事，还会关心我。以后她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，你可不能欺负她。

妈妈说她的时候，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。

原来，我在医院的日子，家里住进了新人。

似乎是注意到我在发呆。

妈妈视线落到我身上，刚想握住我的手，突然想起什么。

又尴尬放下:唐唐，你安心在医院治病。

等你病好了我们一家四口就能团聚了。

我瞳孔回缩。

酸涩开口:妈妈，我不想一个人在医院了，我也想回家。

我在赌，她还爱不爱我。

愿不愿意让我回去。

在医院接受诊断治疗的日子太煎熬了。

可这次，妈妈眼眶发红，坚定地回握住我:妈妈带你回家。

不管怎么样，你永远是我的女儿。

我坚定地点头。

下了车，迈进家门的一瞬。

妈妈扯住我，急忙在地上喷洒了艾草水。

围着我全身上下喷了一周。

我突然意识到，家里还弥漫着一股很浓烈的醋味。

小宜若有所指:爸爸刚才在给家里大消毒，迎接姐姐回家呢，你不会介意吧。

我摇头。

抿唇，没说话。

指尖发白。

目光注视着家里的一切。

全家福变成了四人大合照。

爸爸给我买的钢琴不见了，变成了唐宜的大提琴。

还有墙上挂的那张唐宜的舞蹈照片。

女孩穿着芭蕾舞裙子，双脚踮起，像极了高傲的白天鹅。

而现在的我，只敢把全身上下捂住。

生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我。

妈妈注意到我的视线，脸上满是骄傲。

宜宜前天参加的舞蹈比赛，得了省一等奖呢!

你妹妹每天早上喝芝麻糊，晚上要喝一杯牛奶，你看看那皮肤被我养得白到发光，谁看了不说一句你妹妹漂亮。

唐唐啊，你也别整日畏畏缩缩的，要向你妹妹学习，整天拿头发盖住个脸多丑。

妈妈想把我的披发扎起，掀起我头发丝的一瞬间，她看到了我耳后的白磷红疹。

她的眼底晦涩不明。

到底放下了我的头发。

脚步一顿，看向我。

唐唐，这病不是大事，你按时吃药能压制住的。

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，让妹妹带你去看看你的新房间。

我的……新房间?

我一愣。

这才看到，我原本的房间早已经成了唐宜的大提琴室。

2

妈妈笑:那个房间光线好，你妹妹现在在那拉琴不影响视力。

唐唐，你懂事，又是姐姐，这点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。

我低头。

再抬眼，我说:我介意。

那是我的房间，凭什么让给她。

我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涩与憋屈。

妈妈的脸蓦然沉了下去:你怎么这么不懂事!还学会顶嘴了。

唐宜拦住妈妈:妈妈，没事的。我可以不学大提琴了，把房间还给姐姐。你们能养我我就很开心了……

唐宜红了眼眶。

轻轻抽泣。

妈妈拧眉，红脸怒斥我:你一回来家里就不安生，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医院!

我一震。

愣在原地。

只听见妈妈大喘着粗气:这里是我家，房间我想给谁就给谁，你要不服气有本事就自己出去住。

我忍着全身颤抖的不适，往角落处的房间走去。

唐宜被我妈过继领养，或许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。

刚确诊银屑病时，妈妈若有若无告诉我，想给我找个伴，好等我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我。

那时候，我自以为妈妈在心疼我。

摇头拒绝。

可妈妈又说，姑姑家的女儿很优秀，但是姑父重男轻女，重则随即大骂，表妹唐宜的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淤青。

她想保护那个孩子。

原来，妈妈口中的保护，是这样。

我躺在小床上，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，泪水淌落。

不知不觉深睡过去。

再睁眼，我是被唐宜叫醒的，若隐若现闻到了一股饭菜香。

她靠在门边，单纯笑着:姐姐，爸爸做了你爱吃的辣椒炒肉，快来吃饭吧。

我眼一亮，爸爸回来了!

从小到大，爸爸最疼我了。

我几乎小跑着去了客厅。

可桌子上没有我的碗筷，也没有我爱吃的辣椒炒肉。

爸爸从厨房走出来，叹气，眼神复杂:唐唐，你的碗筷在那。

他指了一个方向，是阳台。

我愣住，脑子嗡嗡作响。

阳台很暗，没有灯，我的碗筷和那一盘辣椒炒肉就整齐摆放在板凳上。

他说:为了保险起见，你以后就去那吃饭吧。

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，吃完饭以后你就把餐具单独丢到垃圾桶里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成了家里的毒源。

我眉眼轻颤。

客厅的大镜子我如今的丑陋模样暴露无遗。

长时间吃药让我面色惨白，脸颊浮肿一片。

我轻声道:爸爸，医生说了我的病不传染。

妈妈扑呲一声，婉转开口:唐唐啊，现在庸医多，这种怪病哪里会不传染给人啊。

我们不要紧，可你妹妹马上要高考了，要是让她也染上怪病，别人怎么笑话她，欺负她。

而且宜宜还是舞蹈特长生。

她想了想，又道。

你别给我们添麻烦了，要知道你这个病，我和你爸被亲戚朋友嘲笑的抬不起头来。

唐宜也叹气，悠悠道:姐姐，你病好前还是按照爸爸妈妈的来做吧。还有，你的皮肤病不会掉渣吧，家里每天消毒也怪麻烦的。

她突然想起什么，冷不丁开口。

话说，姐姐的病应该不是出去乱……搞出来的吧。

她眼底透着幸灾乐祸。

果然，爸爸妈妈看我的眼神更恶劣了。

妈妈语气激动。

唐唐，你老实说，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人鬼混了?

……

我盯着他们所有人，一字一句道:医生还说了，我这是基因遗传。我为什么会在高考关键期染上这个病，是被亲人遗传的。

所以，不是我不检点。

我说出了事实。

可爸爸妈妈的脸却瞬间沉了下来。

往日疼爱我的爸爸，此刻的眼神如刀子般锋利，直勾勾看我。

唐唐，爸妈对你已经够好了!自己干了什么得了病往我们身上赖也没用!

这种话，以后不要再说了。

我心沉了下去。

点头:好，我知道了。

3

我囫囵吞枣吃完了饭，独自回了卧室。

我听见他们在一起交谈的笑声，听见唐宜拉大提琴时。

妈妈自豪地赞扬时。

我默默掏出了一本五三练习册。

他们忘了，我也是今年高考。

我也曾是爸妈口中优秀的孩子，直到我浑身上下长满红疹，好似溃烂的伤口。

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嫌弃。

那一刻，我明白了。

我唯有爱自己，才能自救。

所以，我在回校第一次月考时，重回了班级第一的好成绩。

唐宜的脸绿了。

难受得厉害。

毕竟她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全班第五。

妈妈安慰她:唐唐那是运气好，她没你聪明，没你漂亮，还没你有艺术特长。

你是我的骄傲，她一次碰巧算得了什么?

唐宜终于破涕为笑。

她像是跟我炫耀一般，挽着妈妈的手，亲昵又温馨。

那晚，她发了很多朋友圈。

她展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，获奖的舞蹈比赛。

把自己拉大提琴的视频发到了朋友圈，配文:妈妈说最喜欢我拉的大提琴。

她还把自己数学压轴大题几乎拿满分的试卷晒了出来。

她说:一次失误算得了什么?我是不小心的，可有些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。

我没说话。

默默浏览。

只是移动桌上纸笔，默默把压轴题的思路又换了一个解答方案。

我早应该知道的，妈妈向来喜欢优秀的孩子。

爸爸也是。

而我的病让她被亲戚朋友笑话了。

给他们抹了黑。

所以，我只好把成绩再次提升一点点。

让唐宜跟我的差距，越来越大。

放学回家后，唐宜拦下我，愤愤咬牙:说实话，你是不是提前拿到了学校试卷，作弊了?

她又换了种说法，苦口婆心像是为了我好。

姐姐，那种事做不得啊，你现在能抄的了一时，以后还能抄一辈子吗?

唐宜泪眼婆娑。

妈妈也附和:你妹妹说得对，你什么实力我还是知道的。你要知错能改的话明天就去学校写检讨书，去道歉。

姐姐，可别给我们家再抹黑了。

在唐宜充满火气的目光下，我看傻子似的看她。

末了，我笑了笑:要是我告诉你，我高考保送清北，你是不是要狗急跳墙了?

……

姐姐，别做傻事啊。

唐宜更委屈了，含着泪。

你是不是因为妈妈对你少了关心，不给你报清北奥数补习班，所以故意这么说的。

没错，我妈为了把唐宜培养出来，花钱给她报了很多补习班，艺术班。

老师一句:唐宜有上清北的潜力。

爸妈乐开了花。

把曾经对我的投资尽数花到了唐宜身上。

可我不在乎。

我说的是实话。

因为上周，清北的保送名单出来了。

4

清早，我收拾好书包，准备上学。

唐宜却主动要求，跟我一起走。

我点头。

面无表情。

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的瞬间，班上哄闹一片。

趁着人多。

她好似才惊觉我大夏天，却穿着长校服，把身上捂得严严实实。

姐姐，你不热吗?这么一捂，到晚上不得又难受又闷啊。

我脚步一顿。

下意识抚摸伤口处。

她笑盈盈地比了个嘘的手势，欲言又止。

你们还不知道吧，我姐姐她其实是……生病了呀。

轰隆一声，我直勾勾盯着她。

没说话。

眼神充斥着怒火。

她从书包里把妈妈带来的素菜递到我桌上。

女孩说:姐姐快吃吧。

这些菠菜对你的病才好。

我皱眉，想把这些东西挪开，唐宜却不小心掀开了我的衣袖。

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了声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。

来不及遮掩，大家都看到我手上骇人的红疹了。

密密麻麻的小块，恶心又丑陋。

有人惊呼:唐唐，你身上是什么东西?

你生病不会就是全身长满这个吧!

等等，我看到你的脖子上也有啊!

我去，这东西不会传染给我吧。

周围围满了人。

那些有色目光震得我睁不开眼。

我心一颤，预料之中的那些话还是被我听到了。

我把袖子拉了回去，微抿干涩的嘴唇，我说:我得了银屑病。

唐宜好似才反应过来，赶忙替我解释:这个东西不会传染的。

都怪我不小心，你们都不要嫌弃我姐呀。

身边的议论声更大了。

有人说:就算没有传染，可是这种皮肤病很吓人啊。

有病还来上学，为啥不去医院……

我捂着发疼的脑袋。

刚要开口。

教室门被猝不及防地大力推开。

妈妈不知什么时候，站在我身后。

她横着眼，怒气冲冲看向那群人:你们凭什么说我女儿，我女儿好得很!

再有人嘴臭，我要那人好看!

我怔怔看向妈妈，泪水涟漪。

她在护着我，帮我恶怼那些坏话。

她说，要带我请假去散心。

妈妈还说，这些日子疏忽我了，以后要好好补偿我。

妈妈还说，我永远是她最爱的女儿。

妈妈对我的爱好像失而复得了。

直到妈妈再次开口:唐唐，为了让你好好养病，让别人不再欺负你，妈妈想给你办理退学手续，或者带你去旅游吧。

我身子一僵。

在这个节骨眼上，办理退学。

着实可笑。

可看向妈妈期待的脸。

我答应了，我们一家三口去旅游。

我们去了所有我以前想去但没去过的地方。

大川山河。

尽是我没见过的美景。

妈妈一心二用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，总是偷偷给唐宜打电话:我可是完成你给的任务了。

等你给妈考个清北回来，我就能吐气一把了。

5

高考前一周，我才回学校。

所以出分那日，唐宜异常兴奋。

她准许我跟她一起查看分数。

唐宜说:虽然你这些天懈怠不少，但考个二本应该没问题的吧。

当然了，我就不跟你一样了。

她咧着笑。

说罢，她打开电脑，当着爸爸妈妈的面，还有那些市侩的亲戚朋友。

公布了高考成绩。

580 分!

唐宜瞪大眼睛。

比她预期的还要好。

要知道这个成绩在高考大省，上个名校完全没问题。

女孩的嘴角咧开，笑得肆意。

亲朋好友纷纷祝贺，妈妈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。

她笑着看向面色不好的姑姑和姑父，拍了拍女人的肩膀。

多亏了你们把宜宜过继给我啊，果然，她聪明又懂事。

姑父气得眼红。

冷不丁看向我:成绩再好，骨子里流的是我的血，你怎么不敢向大家展示你亲女儿高考多少分?

是怕丢脸吗?

唐宜笑容更甚了。

这是她第一次，享受到两个家庭的重视。

她意味深长地笑着:姐姐前阵子只顾着玩了，这成绩嘛，还真不好说。

当然，大家也不要给姐姐压力啦，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想必姐姐以后也会有好工作的。

大不了从服务员开始干嘛。

妈妈脸色不好。

紧张兮兮看我:你说句实话，能不能考 500 分?别给我丢脸。

我笑了笑。

妹妹说得对，我分数挺低的。

毕竟，除了数学压轴题，其余我一道题没动。

周围沉默。

姑父幸灾乐祸。

笑眯眯看我:小唐啊，今天可不是愚人节。

你考得高就给大家看看，一起开心开心啊。

爸爸脸色臭得厉害。

妈妈瞪着我。

唐宜幸灾乐祸。

而姑父假意安慰:就算没考好，也有复读的机会嘛不是。

一屋子虚伪的人。

我当着这些人的面，缓缓打开电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