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，如同化不开的浓墨，将这座代号为“中庭-01”的未来都市浸染。
摩天高楼的尖顶刺破云层，全息广告的霓虹光带在楼宇间如灵蛇般游走，无声地炫耀着这个时代的科技与繁华。
在环星集团总部大厦的第117层，一间极简风格的办公室里，空气却比窗外的深空还要冰冷。
办公室的主人，凌依，正坐在他的磁悬浮工学椅上。
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，高领的丝质衬衫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端，将他修长的脖颈衬托得宛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鹅。
她甚至没有看面前的虚空光屏。
她的目光，落在一个点上。
在她的对面，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瑟瑟发抖地站着，泪水己经在眼眶里打转，却迟迟不敢落下。
女孩名叫安然，是产品测试部门的一名初级员工。
“凌……凌总监……”安然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，几乎要把那块布料给揉碎，“请您……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。
我保证，我下个季度的KPI一定能达标！
我……”凌依甚至没有抬眼看她，仿佛她的存在，还不如办公室里那盆精准控制着光照和湿度的观赏绿植有价值。
她只是用一种平稳的声音，开始念诵数据：“安然。
入职两年零三个月，共计795天。
基础绩效评分为C-……数据不会说谎，你己经从一项低回报率的投资，变成了集团的纯负资产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的！”
安然急切地辩解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，“是因为我妈妈……我妈妈她生了重病，我……我才……” 她语无伦次，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衣角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自己办公桌的边缘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仿佛那是她在狂风暴雨中的唯一一块礁石。
“所以，”凌依终于抬起了眼皮，那冰冷的目光没有看安然的脸，而是落在了她那紧抓着桌角、微微颤抖的手上，“你的意思是，集团不仅要为你的低效支付薪水，还要为你的家庭琐事，承担办公桌磨损的沉没成本？”
安然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你是不是这个意思，并不重要。”
凌依向后靠在椅背上，双手十指交叉，置于腹前，摆出了一个审判者的姿态，“重要的是，你的存在，己经拉低了整个部门的平均价值。
你的岗位，每年消耗集团17.6万信用点的薪酬福利，以及8.9万信用点的后台资源。
而你在上一个财年，为集团创造的首接与间接利润，是3.1万信用点。
安然小姐，如果你是一支股票，你觉得我会继续持有，还是果断清仓？”
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，一下下砸在安然的心上。
她所有的希望与尊严，都被这赤裸裸的数字碾得粉碎。
她知道，在环星集团，凌依的外号叫“裁决官”。
经他手辞退的人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。
他的裁决，从来都只是通知，而不是商量。
可安然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，她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疯狂地扫视，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找救命稻草。
最后，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自己放在桌边的……用油纸包着的半块三明治上。
这是她的午餐，为了省钱，每天都自己带。
然后，她做出了一个让整个冰冷空间都凝固了的举动。
她颤抖着，用双手，捧起了那半块三明治，小心翼翼地，往前递了过去，递向了凌依。
“凌总监，”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却又无比真诚，像个向神明献上自己唯一贡品的小孩，“我……我请您吃。
这个……很好吃的。
您……您别开除我，好不好？”
凌依的超算大脑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宕机。
他的数据库里，没有任何模型可以分析和处理眼前这个行为。
它的价值，无法量化。
它的逻辑，无法解析。
他看着那半块廉价的、甚至边缘己经有些干硬的三明治，看着安然那张哭花了的、写满卑微和祈求的脸。
然后，他笑了。
不是那种嘲讽的弧度。
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夹杂着极致荒谬感和冰冷怜悯的笑意。
“安然小姐，”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愉悦，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研究员，“你要明白一件事。
你的眼泪，无法支付你母亲的医疗账单。
而你这半块三明治……”他站起身，走到安然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安然的脸上，而是落在了安然那件廉价西装外套的肩膀上，那里，有一根脱落的、白色的线头。
凌依没有拂去不存在的灰尘。
他伸出纤细的手指，用两根指头，轻轻地、精准地，捏住了那根线头。
“……它的价值，甚至不足以修复你这件衣服的折旧。”
轻轻一扯。
线头脱落。
凌依随手将那根白线丢进一旁的垃圾桶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，仿佛只是处理完了一封垃圾邮件。
安然僵在原地，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她看着凌依那冷漠的背影，看着自己手中那半块可笑的三明治。
绝望，像深海的寒流，一瞬间将她吞噬。
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内心理智崩断的声音。
------傍晚六点三十分。
城市的天空被晚霞烧成一片瑰丽的紫红色。
磁悬浮列车如银色的巨龙，无声地在半空中的轨道上穿梭滑行，将无数疲惫的灵魂运往城市的各个角落。
凌依站在“蜂巢-07区”的列车站台上，等待回家的列车。
他不喜欢乘坐私人飞行器，因为在公共交通工具上，他可以观察那些行色匆匆的“数据样本”，这能让她的大脑保持在一种高效而冷静的运转状态。
他刚刚在脑中复盘了今天处理的七份裁员报告，结论是：效率很高，决策正确，没有任何冗余操作。
至于那个叫安然的女孩……她的面孔、连同那半块荒谬的三明治，在凌依的脑海里仅仅停留了0.1秒，就被自动归类为“己处理完毕的低价值异常信息”，沉入了记忆的深海。
“嘀——开往‘苍穹之庭’的T-307次列车，即将到站，请乘客在安全黄线后等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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