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垂在眼前，随着马车颠簸，一下下轻敲在额际，冰凉。
车外，是震天的锣鼓喧哗，是百姓沿街的欢呼雀跃。
他们在庆贺大梁最尊贵的永宁公主下嫁护国大将军，一门堪称“天作之合”的姻缘。
车内，我端坐着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。
尊贵？
是啊，父皇在时，我确实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。
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我的皇叔。
父皇驾崩不过半年，灵柩还未入皇陵，他一道圣旨，便将我指给了这个年长我三十岁、鬓发己斑白的将军——魏迟。
美其名曰，抚慰功臣，稳固国本。
红绸覆盖的马车，像一具移动的华丽棺椁，正将我送往无尽的深渊。
将军府的门槛很高，我扶着侍女的手迈过去，裙裾曳地，沉甸甸的，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。
喜堂之上，透过厚重的盖头，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，穿着吉服，身形挺拔，却带着一股洗不去的战场杀伐气，还有……属于年迈者的、一种沉滞的感觉。
他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另一端，我的手没有动。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，司礼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又唱了一遍：“请公主接绸——”我依旧不动。
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伸过来，近乎强硬地将那截红绸塞进了我冰冷的指间。
他的手指短暂地擦过我的皮肤，粗糙得像砂石。
我猛地一颤，几乎要甩开，却被他紧紧地握住，力道之大，不容抗拒。
“公主，吉时己到。”
他低声说，声音平稳，听不出喜怒，却像巨石压在我心头。
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走完过场。
新房内，红烛高烧，映得满室奢华如同血染。
伺候的宫人婢女都被屏退，门被合上的轻响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。
沉重的脚步声停在身后。
我没有回头，只从巨大的铜镜里，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身影一步步靠近。
他很高，阴影投下来，将我完全笼罩。
镜中的少女，脸色苍白，唯有唇上一点胭脂，红得刺眼。
头上沉重的凤冠己被我自行取下，扔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榻上，珠翠零落。
他停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。
我缓缓转身，手里紧握着一支赤金点翠凤尾钗，钗尖锋利，正死死抵在自己咽喉处。
抬起头，迎上他的目光，一字一顿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魏大将军，今夜你得到的，只会是一具尸体。”
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。
魏迟看着我，脸上竟没有丝毫意外或是恼怒。
他那张被风霜刻画出深刻纹路的脸上，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怜悯的笑意。
那双眼睛，不见老迈浑浊，反而锐利如鹰隼，仿佛能穿透皮囊，首看到人心底去。
“公主殿下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您确定要在你我大婚当日，让臣看见……先帝真正的死因吗？”
我浑身剧震，手中的金钗猛地一颤，尖利的钗尾瞬间刺破了一点皮肤，细微的刺痛感传来，带着腥热的湿意。
他知道了？
他怎么会知道？！
父皇……父皇不是死于突发恶疾，御医诊断，朝野皆知。
我虽心存疑虑，可皇叔封锁了紫宸殿，我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……“你胡说什么！”
我声音发紧，强自镇定。
魏迟不答，反而向前踏了一步。
他靠得更近，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一种铁锈般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的目光落在我微微渗血的颈间，又移回我的脸上，语气平缓，却字字诛心：“还有……长春宫里，淑妃娘娘的疯病，由来己久。
臣听闻，娘娘近来梦魇缠身，时常惊惧哭喊，说些……关于蛇蝎、关于鸠酒的呓语。
似乎，也与先帝驾崩前后之事，关联匪浅呢。”
“轰”的一声，我脑中一片空白，握着金钗的手指彻底失去了力气，软软垂落下来。
钗子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母妃！
他连母妃的事都知道！
母妃在父皇去后便神智失常，被皇叔以“静养”之名囚在长春宫，非诏不得出。
我几次求见，都被拦在宫外。
她那些破碎的、无人听信的呓语……他怎么会……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，比面对死亡更甚。
魏迟凝视着我瞬间失血的脸，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他不再逼近，只是从他那宽大的吉服袖袋中，取出了一封没有题签的信函。
信封是普通的青纸，毫不起眼。
他将其递到我面前。
“公主，请看。”
我的手抖得厉害，几乎无法抬起。
挣扎了片刻，我才伸出冰冷的手指，接过了那封信。
抽出里面的信笺，展开。
只一眼，我如遭雷击，整个人僵在原地，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。
信上的字迹，铁画银钩，力透纸背，带着一种独有的、刻意收敛却依旧锋芒毕露的笔势——我认得！
我怎么会不认得！
那是皇叔的笔迹！
是如今龙椅上那位，我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，在我父皇灵前哭着保证会照顾好我们姐妹、会匡扶大梁江山的，皇叔的笔迹！
信的内容很短，只有寥寥数语，是下达给一个隐秘对象的指令，涉及宫闱人手调动，时间……恰恰就在父皇驾崩前三日。
我猛地抬头，看向魏迟，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烛光下，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，但那双眼眸，却亮得惊人，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。
“合作吧，公主殿下。”
他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毒蛇爬过脊背，“毕竟，您的秘密，也是臣的秘密。”
窗外，不知何时起了风，吹得窗纸呼呼作响，将那满室喜庆的红色烛光，也吹得明明灭灭，摇曳不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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