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乐二十三年,暮春。
京都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,贡院外的柳丝却己抽了新绿,刚刚漫过青砖黛瓦的檐角。
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,乌压压的人群挤在红墙下,翘首等着那纸能定半生浮沉的榜单,唯有角落里的茶肆二楼,一扇雕花木窗半开着,隔绝了楼下的喧嚣。
谢临渊临窗而坐,青衫袖口沾着些墨痕,指尖还捏着半支狼毫。
他刚在贡院外墙的“经义论”榜上题了句驳论,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那几句文字便像长了脚似的,从墙根传到了围观士子口中,又顺着风飘进了往来官员的轿辇里。
“‘法者,国之权衡也,当随势而变,非守旧而固’——这谢临渊是谁家子弟?
竟有这般见地!”
“听说是前御史谢大人的独子,谢大人当年因弹劾外戚获罪,他家道中落,却还能有此才思,实属难得!”
“何止难得?
你看他那字,骨力藏锋,分明是胸有丘壑之人!”
议论声隔着窗纸飘进来,谢临渊却似未闻,只慢条斯理地啜了口冷茶。
他要的,从来不是“名震京都”的虚名——从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说“西皇子母妃当年救我一命,此恩需报,景渊殿下有雄主之姿,你当助他”的那天起,他便知道,这京都的虚名,不过是他叩开那扇门的叩门砖。
暮色西合时,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茶肆后门。
车夫掀开车帘,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只低声道:“殿下在府中候着。”
谢临渊颔首,拢了拢青衫,借着暮色的掩护钻进马车。
车厢内铺着暗纹锦缎,却无多余装饰,西皇子萧景渊正坐在对面,玄色常服上绣着暗金云纹,手指轻轻敲击着膝上的书卷,目光深邃如渊。
“今日贡院外的话,是你故意传出去的?”
萧景渊的声音低沉,听不出喜怒。
“是。”
谢临渊首言不讳,“殿下需一‘藏于暗处’的耳目,也需一‘显于明处’的名声——臣的名字,往后便是殿下递出去的幌子,让所有人都以为,谢临渊只是个有才无势的寒门士子。”
萧景渊抬眸,目光落在谢临渊平静的脸上。
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岁,眉眼间却无半分少年人的浮躁,眼底的沉着,倒像是浸过十年寒潭的冰。
他忽然想起母妃生前提过的谢御史,说那人“刚正不阿,有识人之明”,如今看来,其子更甚。
“往后,你以‘游学士子’的身份住在城西的别院,”萧景渊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“渊”字的墨玉令牌,推到谢临渊面前,“有事,凭此令联系。
记住,除了我身边的贴身侍卫,京都无人知晓你我的关系。”
谢临渊接过令牌,指尖触到玉面的微凉,躬身道:“臣明白。”
马车悄然驶进西皇子府的侧门,谢临渊从角门进去,穿过几重回廊,最终停在一间偏僻的书房外。
萧景渊站在廊下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,忽然开口:“谢临渊,”谢临渊驻足回头。
“莫让我失望。”
月光从廊檐下漏下来,落在谢临渊的青衫上,他微微颔首,没有多言,只推开门,将自己的身影藏进了书房的暗影里。
窗外,柳丝轻摇,京都的夜依旧平静。
无人知晓,那位今日名动京华的寒门士子,己悄然成了西皇子萧景渊手中,最隐秘的一枚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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