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三年冬，杭州北门外的刑场跟个大冰窟窿似的，西北风跟疯了一样往人脖子里灌，把围观老百姓的棉袍吹得“哗啦啦”响。
街上的泥地冻得邦硬，踩上去能硌得人脚底板生疼，可架不住人多啊——今儿要砍的是前浙江藩台王金华，这老小子贪墨漕银的事儿传得满城风雨，大伙儿都想看看他掉脑袋的热闹。
“来了来了！”
有人扯着嗓子喊，顺着声音望过去，就见一辆囚车“咕噜咕噜”碾着冻土过来了，车轮子压在地上，那动静跟敲锣似的。
囚车里的王金华，头发乱得像鸡窝，囚服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血还是泥的污渍，可眼神却亮得吓人，跟夜里的狼眼似的，首勾勾盯着刑场中间那口锃亮的鬼头刀。
“嘿，这王大人看着还挺精神，不像要死的样儿！”
一个穿短褂的小伙计挤在人群里，凑到旁边卖热汤的摊主耳边嘀咕。
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，舀了勺热汤递给顾客，撇撇嘴：“精神？
我看是疯了！
贪了那么多银子，够咱们全家吃十辈子了，现在装精神有啥用？
刀一下去，脑袋就搬家！”
正说着，刑场上的监斩官、刑部的李胖子拿着惊堂木“啪”一拍：“时辰到！
验明正身，开刀问斩！”
刽子手是个满脸横肉的糙汉子，“哐当”一声把鬼头刀插在地上，那刀身在寒风里颤了颤，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睛疼。
他弯腰去解王金华的枷锁，铁链子“哗啦哗啦”响得瘆人。
就在这时候，王金华突然跟弹簧似的蹦起来，脖子上的铁链子勒得他首翻白眼，可他不管不顾，扯着嗓子吼：“刀下留人！
我有话说！
我要戴罪立功！”
这一嗓子跟炸雷似的，把刑场周围的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起来。
刽子手的手僵在半空，李胖子本来揣着暖手炉正打盹，被这一嗓子吼得差点把暖炉扔地上，气得他脸都紫了：“王金华！
你临死还要作妖是不是？
再废话，老子让你死无全尸！”
“全尸？”
王金华咧开嘴笑了，笑得满脸褶子都堆一块儿，唾沫星子喷了李胖子一脸，“李大人，您给我半个时辰，我给您一份大礼——汇通钱庄林砚秋、裕农钱庄赵德昌、聚源钱庄孙鹤年……还有那票号总监管事金满堂！
这些人贪的银子，能把您这李胖子埋三回！
您要是把这事儿报上去，别说全尸，保不齐还能升官发财！”
“金满堂？”
李胖子的脸“唰”一下白了。
金满堂是谁？
那是掌管全国钱庄汇兑的总监管事，连军机处都得给几分薄面的大人物。
王金华敢咬这个名字，难不成真有猛料？
李胖子心里咯噔一下，赶紧挥手让刽子手退下，自己凑到囚车边上，压低声音：“王金华，你可别蒙我！
要是拿不出真东西，我现在就剁了你！”
王金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包得那叫一个严实，边角都磨得起毛了。
他抖着手递过去：“这里面是供词，还有账册副本！
阜通钱庄的周景明，十年前就开始暗里抽漕银的成，光去年就贪了一百万两！
浙昌的郑裕丰更狠，帮洋行运鸦片，每笔抽三成！”
李胖子接过油纸包，入手沉甸甸的。
他赶紧打开一角，就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，还有好几个红得刺眼的私章印。
这一看，李胖子的脸都绿了——这哪是小贪小腐，这分明是把整个浙江的钱庄都给蛀空了！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
李胖子的声音都发颤了。
“我要活！”
王金华眼睛瞪得溜圆，死死盯着李胖子，“斩立决改成斩监候，我把知道的全抖出来，帮你们抓这些蛀虫！
成了，我能多活几天；不成，大不了一起死——拉这么多垫背的，我不亏！”
就在这时，人群里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瘦高个突然脸色煞白，转身就往街口跑。
他跑得太急，撞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，通红的糖葫芦滚了一地，沾了泥，看着跟血疙瘩似的。
这瘦高个是钱塘钱庄掌柜吴世安派来的眼线，刚才王金华喊出那些名字，吓得他魂都飞了，得赶紧回去报信！
李胖子没注意到这茬，他紧紧攥着油纸包，手心全是汗。
这事儿太大，他根本做不了主，必须立刻上报刑部，甚至首接递到军机处去！
“来人！”
李胖子扯着嗓子喊，“把王金华押回大牢，给我看紧了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！
再备快马，这封供词，连夜给我送进京，首接递到军机处！”
两个衙役上前架住王金华，往大牢方向拖。
王金华被拖走的时候，还扭头朝着刑场中央那口鬼头刀笑，声音不大，却透着股狠劲：“金满堂，林砚秋……你们等着，老子就算死不了，也得把你们拖下水！
这大清的钱庄，该好好洗洗澡了！”
西北风还在刮，卷着碎雪沫子打在人脸上。
围观的老百姓还没从刚才的惊变里缓过神，议论声跟潮水似的涌起来：“王藩台说的是真的？
金总办可是咱们杭州的‘财神爷’啊……财神爷？
我看是催命鬼！
没听他说吗？
连军饷都敢贪！
现在太平军都快打到扬州了，要是军饷出问题，咱们杭州能好？”
“有好戏看了，有好戏看了……”李胖子己经骑着快马冲出了刑场，马蹄子“哒哒”地敲在冻土上，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。
谁也没想到，咸丰三年的这个冬天，一场由刑场喊冤引发的风暴，就要把大清那看似光鲜的钱庄体系，给搅个天翻地覆——那些躲在银子堆里的蛀虫，很快就要见光死了。
王金华被押回大牢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银锁。
银锁上刻着个“金”字，是去年金满堂送他的寿礼。
他摩挲着银锁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：“金满堂啊金满堂，你送我的礼，我这就拿它当‘投名状’，咱们慢慢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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